夏蕙瑛:中国画坛的奇迹
2018-05-05 18: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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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俱来的绘画梦想

  夏蕙瑛是今天中国画的一个奇迹,也是今天中国人的一个奇迹。即使在太多浮躁和轻佻的今天,讲述已经出现的奇迹,也不该是一个背时的话题。夏蕙瑛出生在上海浦东一个普通人家。三十年前,夏蕙瑛七岁,她拿起了画笔。那时是共和国开启了伟大变化的时代,艺术不再是一种罪孽边缘的惊惧,而开始回归到一种水流花开般的天然。也因此,夏蕙瑛在她拿起画笔的当初,谁也没想到会是一个奇迹的开始。那个伟大时代,同时回归艺术的还有那个世纪的伟大的画家。他们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出乎意外地经历艺术的回归,内心的喜悦是无法想象的。也因此,当时画画的孩子能够见到爷爷辈的大画家,领受他们的亲切和尽心的执教也是近乎天然的。这里就有了奇迹发生的可能性。钱钟书说,作家的作品像鸡蛋,读者读作家的作品已经足够,不必非要去会见生了这个蛋的那只鸡。这话机趣,但不确切。因为鸡蛋的了得,在于鸡的了得。而那只了得的鸡,不是它生的一个蛋所能替代的。人生的伟大传承,不是人的作品的传承,而是人心和人的情怀的传承。人心和人的情怀的传承,最好的方式就是言传身教。所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这个道理。这句话,用来评论中国当今的艺术教育,也是一种最直接有效的破题方法。冲龄女孩夏蕙瑛,获得了这样的机会。十岁时她已见过刘海粟、谢稚柳、吴作人、李可染、李苦禅、张充仁、刘开渠、程十发、陈佩秋等大艺术家。除了夏蕙瑛,还有不少画画的孩子,应该也会获得这样的机会。这是时代的伟大眷顾,是奇迹可能发生的美妙机会。只是过了三十年,奇迹诞生了一个夏蕙瑛,可能也就只诞生了一个夏蕙瑛。

  夏蕙瑛命中注定属于中国画。在这个世界上,人其实都有归属的,夏蕙瑛的归属就是中国画。中国画是中国人的旷世梦想。为着这个梦想,中国人的文化记忆,不会淡忘,不会懈怠,而且会在所有的时代表达出来。夏蕙瑛就是这文化记忆在最近三十年里的一个灿烂表达。夏蕙瑛当时是个美少女。她如花的容颜和入画的神情,像个天使。可她的画,水墨淋漓,大气盘旋。她的笔在纸上行走,动静缄默如雷。她总是那么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她还是个小孩子,却已经触摸到了画的底蕴。平常的人,惊诧这个女孩的画怎么不和她人那样和风细雨?这些人确实平常了些。艺术所有的伟大和美妙,都在于艺术可以创造出事物表象所不具有的东西。吴湖帆生相壮硕,他的山水却是精致入微;吴昌硕个头矮小,他的花卉反而气宇非凡。夏蕙瑛不单纯是和风细雨,刘海粟见了她的画,会心地笑了,特地给她题了“真气流衍”四个大字。刘海粟看出眼前这个小女孩不同寻常的功力,说她的用笔“力透纸背”。一个娇小的女孩,还真能笔走龙蛇。中国画中的线条,累积的是岁月,这个小女孩来不及累积岁月。然而她是夏蕙瑛,她溶解了岁月。她在玻璃板上千万次地行进她的线条。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线条,不浮滑、不轻佻,而是真正的车辚辚马萧萧。她在揉皱的宣纸上千万次运行她的线条,这是她在春天的柳枝和燕子的飞翔里,一次次见到过的风中的线条。飞箭不动,无数个静止的箭镞连绵起来的线条,每一点都是沉着痛快!在中国画里,梦想出于线条。中国人的心绪像线条。千丝万缕,妙处难与君说。夏蕙瑛还是小女孩,可她的心绪,因为这中国画,已经纷繁得千丝万缕。她已经记忆起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沉湎在心底的文化记忆。这种文化记忆,在她的心里,异乎寻常地清晰和亲切。她和中国画互为你我,不离不弃。她临了一张谢稚柳的《墨荷图》,陈佩秋见了,惊讶起来,对谢稚柳说,这功力比他带的研究生还好。那时夏蕙瑛也就十来岁。

  艺术和科技不一样。科技可以站在前人的肩上,继续着前人的功力。艺术不行,艺术需要每个人从头来过。因此留给艺术家的时间总是不多。夏蕙瑛在她还是女孩的时候,已经切入了中国画的正题。夏蕙瑛在走进绘画的最初时刻,同时走进了文学。如果说,当时画画的孩子,都有可能和前辈画家相见和获得亲炙。可像夏蕙瑛那样这么小的年龄。就感觉到文学和画画密不可分,只能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夏蕙瑛十三、四岁,就见过了丁玲、夏衍。之后,她和范曾作诗唱酬,那些端庄沉稳又清新可诵的七律,完全能够应对闻名遐迩的前辈诗人的锦绣辞章。长大后,她成为上海诗词学会最年轻的副会长。随手摘录几首她的诗稿,就可以见出她的天赋诗才,可以感觉在今天的画坛已经失缺很久和很多的珍贵诗情。《三亚行》:“久怀南国梦,千里步云还。纵目蓝天外,游心白浪间。高朋呼满座,细语叙开颜。难得今朝醉,万金换一闲。”《沈园》:“幽径小行探放翁,依依垂柳满园空。多情不愿诗魂散,心绪绵绵锁此中。”《卧龙谷》:“谷藏深山名卧龙,登高小看独秀峰。灵思忽随奔流起,挥笔写出声淙淙。”《秋荷》:“金风飒飒入莲房,仙子凌波莫卸妆。我欲邀之图画里,明年归送水云乡。”这些诗有的温润雍容,有的寄意绵邈,有的全然是一副灵秀剔透的女儿心肠。还有她写的《古村》:“欲寻桃源路,携秋楠溪行。村同古柏古,人比清水清。弟望送弟阁,兄送望兄亭。谁又点灯去,远山明月生。”是一首五古绝唱。我曾经到过她所写的那个永嘉古村,感觉她的这首诗,文字和心情,眼前可拾,心中可感,景象的真切和朦胧,尽可以体察古往今来。大画家吴冠中向来感叹:“丹青负我,我负丹青。”“我负丹青”,是他歉疚自己到老还没把画画好。“丹青负我”,是他感叹因为迷恋画画,耽误了自己的文学梦想。他画了一辈子的画,不断在后悔没有把生命托付给文学。因为文学比绘画更接近人的心灵,文学的宽阔和深厚远远超过了绘画。对于文学来说,绘画只能表现它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有意思的是,吴冠中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的画被文学拯救到了现在的这个模样,他本人也成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大画家。因为所有具有文学意义的艺术,当然可能首先就是绘画,才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绘画。夏蕙瑛从小在她的内心就承受着文学的熏陶,她的内心和绘画的光芒其实已经不可估量。当时谁都没去想,只是奇迹已经发生。

  堪称传奇的人生机遇

  奇迹开始发生了,奇迹前进的状态,超出人们的想象。夏蕙瑛,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因为画画,只是因为会画出有意思的画,她十岁时候,作为中央领导的小客人,走进了京华的红墙。夏蕙瑛小小年纪,在前辈画家的心目中,成为奇迹,自然也在当时的媒体成为新闻。工商界前辈胡叔常先生,在解放日报大篇图文里知道了夏蕙瑛。他把夏蕙瑛请到了家里。他是个很有修养的长者,看了夏蕙瑛的画,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快乐。那是一个出现了伟大变化的时代,百废待兴,胡叔常这样的老人,对于历史的使命是有着深深的担当的。正是因为这种历史性的担当,他感觉到了奇迹的出现,感觉到了夏蕙瑛的珍贵,于是写信告诉了北京的胞兄胡厥文,他希望和相信共和国的伟大变化的时代,极为需要和有必要关心夏蕙瑛这个已经发生的奇迹。夏蕙瑛,一个孩子,第一次走进了京华的红墙,作为胡厥文副委员长的客人。胡厥文腾出了自己的一个办公室,给夏蕙瑛画画。夏蕙瑛在胡厥文的家一住就是一个暑假。她和胡厥文合作的书画作品挂满了偌大的办公室。胡厥文每次到上海,都要找来夏蕙瑛,他要知道夏蕙瑛的近况,他要知道伟大的时代,奇迹是怎样行进的。他把夏蕙瑛介绍给了上海市委副书记宣传部长陈沂。之后,夏蕙瑛成了陈沂家文化沙龙的常客。她在那里见到了众多当时赫赫有名的杰出的艺术界前辈。她在那里得到很多,因为奇迹像一条河,前浪和后浪的跟随,是奇迹原有的状态。

  在胡厥文身边的工作人员看来,胡厥文对夏蕙瑛的关爱,只是祖父辈的老人对可爱的小孙女那样的溺爱。夏蕙瑛长得太可爱了,江南女孩的水灵和清丽,该是让出生江南的老人增添了对故乡的怀念。当时的夏蕙瑛也只是感觉到眼前的老爷爷非常慈祥和关爱自己。其实大家对这种关爱可能都想得浅显了。老人对孙辈的溺爱自然是有的。然而不能忽略的是,胡厥文和胡叔常一样,他们内心庄严的情感,显然是被正在发生的奇迹打动了。他俩都看出了夏蕙瑛的画画才能,出乎意料地处在通常所见的一些成年画家之上。对于伟大变化中的共和国的衷心祈祷和尽力,他俩都想到要用自己的心情和力量,守候夏蕙瑛属于这个时代的奇迹。出于这个想法,胡厥文把夏蕙瑛推荐给众多中央领导和文化名人。1985年,夏蕙瑛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画展,那时胡厥文病重住院,他仍不忘给胡耀邦、习仲勋、王震、谷牧、康克清、朱学范、荣毅仁、周而复等领导写信,邀请他们参加画展开幕式,说这事“很重要”。

  宋任穷是又一个对夏蕙瑛关怀备至的领导人。他的书房里,长期挂着夏蕙瑛十四岁时写的一件书法条幅。有次,住房修缮,他家搬到香山住了一段时间,夏蕙瑛的那件书法条幅,也挂到了香山的书房里。住房修缮之后,他在书房的老地方,又把那件书法条幅挂了起来。这位老人,还给夏蕙瑛津津乐道这件事。这是甚么样的情谊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的字,究竟写得怎么好?字写好了,就该受到这么郑重地看待吗?夏蕙瑛回忆这事,感觉到的是共和国和领导人的深情期待。宋任穷温文儒雅,他的字也温文儒雅。他喜欢看夏蕙瑛画画,还喜欢在夏蕙瑛的画上题字。夏蕙瑛画了一幅《荷花》,当时已届八十六高龄的他用楷书抄录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来题画。他写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还可以写得更好些。好些宁静和美满的下午,共和国的老将军和属于未来的孩子,在同一张纸上,用笔墨抒写着内心的灿烂和祝愿。

  1985年、1987年夏蕙瑛先后在北京中国美术馆、深圳国际展览馆举办画展,习仲勋、胡乔木分别到会剪彩。那时她还是一个少年。夏蕙瑛在共和国的阳光里渐渐长大。吴邦国抄录了她的《古村》诗,并立碑于楠溪江畔。2004年,夏蕙瑛在浙江举办巡回画展,习近平为她的画展撰写了前言。人类历史表明,代表人类社会活动包括物质和精神各个领域的高度智慧和在各个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精英,总会相聚和对话。人类社会和岁月山河一样,具有许多灿烂的时刻,许多伟大的山巅和壮观的江海。在中国典籍中最早出现的画家田子方,就受到了当时君王的器重,还有唐太宗亲自迎接取经归来的玄奘,达芬奇最后安息在国王的怀里等等,都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相聚和难忘情景。人类精英就像天上灿烂的星斗一样,总是互相照耀的。夏蕙瑛从小就受到国家领导人的关怀和护持,是共和国的一个美谈,对夏蕙瑛来说,是命运给予她的一个奇迹。

  历来文人和艺术家,时常有“清高”的说法。以为文人和艺术家应该甘于寂寞,远离尘世。这个说法,是古代文人和艺术家的一种品质。只是“清高”是一种内心的东西,不是社会交往中的一种做派。黄永玉曾和我谈到过“清高”,他的说法大意是:文人和艺术家是无从“清高”的。在贫困的境遇里,“清高”连温饱也无法解决,还怎么谈得上向往和寻觅美好。趁着夏蕙瑛的奇迹,谈及有关“清高”这个话题,是想寄托一个在中国艺术史上的旷世梦想。就是希望今天的共和国,出现各个领域星斗互相照耀的盛世场面。这个场面,许多世纪里很少出现,现在是不是可以实现了呢?夏蕙瑛的奇迹,在共和国的伟大行进里,出乎意外又合乎情理地出现了。这是共和国孩子们的福祉,也是艺术和文化、艺术家和文化人的福祉,同时也正是当今中国的福祉。在这里,我们和夏蕙瑛一样,衷心缅怀那些共和国的久经考验的领导人,他们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远见和深情,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奇迹。同时我们也衷心祝贺,祝贺夏蕙瑛成就了一个共和国的奇迹。

  特立独行的创作道路

  夏蕙瑛的奇迹,由她的绘画道路令人惊奇地成就。夏蕙瑛没有进过专业的美术学院,甚至可以说她没有进过专业绘画课堂。这使她的绘画道路,被人们看作是夏蕙瑛奇迹的一部分。但我觉得这似乎不该看作是奇迹。真正的艺术,或者说真正的绘画,历来不是,或者说至少不能注定是专业学院和专业课堂教出来的。艺术理论,包括绘画理论永远滞后。艺术创作,包括绘画创作永远先行。就这个意义上说,大画家不在专业学院、专业课堂里出生,并不是奇迹。历来无数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画,各自的来历都说明了这一点。夏蕙瑛的奇迹,不在她沿着近乎天理的艺术家的道路前行,而在她竟然在艺术家的道路上走得那么好。鲁迅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即使是一个诗人,他出生的第一声,也只是哭声,而不会是诗。鲁迅没有往下说。往下说怎么样呢?应该是如果是诗人,他的第一行文字,就必定是诗。同样画家也是一样。不论还多少稚嫩,多少不见笔力和章法,但出笔的气质和气息,必定是画的气质和气息。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家和文学家总是一步到位的事实。夏蕙瑛也是一步到位的天才画家。就是因为这个,夏蕙瑛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前辈大画家的家和他们的心。也是同样的原因,她走进了京华的红墙,走进了共和国许多领导人的心。就在前辈画家们打量她的时候,夏蕙瑛也在打量她的已经在中国绘画史上留下了美名的那些前辈。她说刘海粟给她的印象是无人能及的气度。她说,他太让她印象深刻了。人可以活得这样昂扬这样大气吗?这让一个孩子很兴奋。夏蕙瑛说这样的感受的时候,容光焕发,笑颜出奇地灿烂。这让听着她说话的人,都忽然明白,这孩子其实是找到知音了。这个孩子,这个女孩子,一开始就向往着她所陌生又熟悉的东西,那就是昂扬和大气。这个清秀、娇小的美丽女孩,最初的出手,画的就是昂扬和大气。她在冲龄时候遇见了刘海粟,这是她的福分。有刘海粟那样的气度打底,她是什么样的山水花鸟和人物,都能抵挡过去的了。

  她在林风眠百年诞辰纪念画展上,看到了林风眠的画。在林风眠的画前,瞬间她感觉到了无声的雷霆,感动来临就像一个不速之客。许多年后,说到林风眠。她说当初林风眠给她的感受是,人和画都有很多不必和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当初她感受朦胧,后来她清晰地知道了,这种感觉可以用一个词来表示,那就是“内涵”。林风眠其实是个很伤感的人,他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离和死别,生命里缺少温馨和美丽,他的画里就执着和永远地出现瓶花、仕女、荷塘、鹭鸶、枫林和小鸟。夏蕙瑛很小的年纪,不会明白那么多。但她是天赋的画家,她从画里感觉到了林风眠的心跳。许多年后,她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又遇见了林风眠,这个林风眠不是原先见到的那一个,而是她的心里渐渐清晰起来的那个林风眠。又有一天,她发现,她心里的那个林风眠,其实是她自己。

  又有一次,她去拜访一位当代大画家,夏蕙瑛从小就受到这位大画家的关爱,人家有意收她做学生,她没接口。她很敬重那位大画家,也明白那位大画家已经站在了当代中国画的巅峰之上。可她还是悄悄离开了,她有许多话许多感受,要画到画里去。她担心自己的想法,用人家的笔法,甚至用那位大画家那样美妙的笔法来诉说,可能也会言不由衷。就是为了这点感觉,这个注定是个奇迹的女孩,一个人望前走去了。

  她又遇见了吴冠中。吴冠中是当今屈指可数的大画家,他是把生命祭奠给绘画的人。吴冠中的精彩首先在于:他总是清醒地知道文学大于绘画,他总是为绘画的无从美满而受伤,也因此他把自己一颗以为辜负了绘画又被绘画辜负的伤感的心,义无反顾地奉献给了早已成为了他的宿命的绘画。吴冠中的精彩还在于:世界在他眼里总是那么充满画意,世界所有的纷繁无序的慵懒和兴奋,所有的漫不经心的行迹和姿态,都存在着属于他的梦想和美感。吴冠中太会画了,就像他笔下的精致、敏感的散文。甚至也就是一堵粉墙、数杆枯荷、几行天线、若干飞鸟,也让他钟情流连,轻巧入画,从中画出一个谁都确认无疑的物我两忘的吴冠中来。夏蕙瑛喜欢他的前一个精彩,因为也就是这样的精彩,夏蕙瑛走到了遇见他的这一天。因为这样的精彩,其实是绘画奇迹最本真和不可或缺的底气和底色。这样的精彩注定了吴冠中的无可替代,同样,这样的精彩,曾经让夏蕙瑛为他流连忘返。然而,吴冠中的后一个精彩,是只属于吴冠中的精彩,或者说只是吴冠中所以成为吴冠中的前提和成果。对于夏蕙瑛来说,这样的精彩只是吴冠中一个人的景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景致,可以让人流连忘返,可以让所有的人一时流连忘返,也可以让一些人永远流连忘返,但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永远流连忘返,何况是一个同样宿命地寻找和缔造景致的人。北京的一个拍卖会拍了林风眠的画,成交价远不如吴冠中。吴冠中因此很伤心。这种心情,夏蕙瑛能够体谅到。因为她和吴冠中一样,知道绘画说到底不是取悦眼睛,而是要深入人心的。也正是遇见了吴冠中,夏蕙瑛把自己内心深藏着的林风眠,渐渐读成了她自己。林风眠的画是深入人心的。深入人心的画,它的精神和气息,必将弥漫在尺幅之外,浩荡于天地之间。

  一路走来的夏蕙瑛,到了这个时候,她感觉她比任何时候都接近中国画,而对当今的中国画来说,比任何时候都接近一个奇迹的展现。这个世界的所有的纷扰和美丽,都及不上人心的纷扰和美丽。绘画深入人心,是因为纷扰和美丽的人心需要美丽去滋润,需要纷扰去体谅。也因此,绘画的本真只能是美丽和纷扰的,所以所有的绘画意义上的经典取向,可能被大家误读了。艺术可能不需要形成固定的风格和讲究程式,喷薄而出的内心的激情和梦想,可能正是绘画的最初和最后的动力和灵魂。夏蕙瑛以这样的异于常人的理解力,释放了她的天赋和睿智。她回到了绘画的原来的状态,她向她的画友,还有一些默默无声的画家和绘画老师,学习中西绘画最朴素的基础和入门的经验。她认为只有在这里面,还可以依稀听到人间产生绘画的最初的探讨,还可以感觉人类羞涩地想用画笔描绘自己梦想的最初的纯真。

  从不停息的前进步伐

  人最难得永远拥有天地之念。人类经历了千年万年,人类的思想、文学和艺术的内核仍然是天地之念。中国画也是天地之念,同样中国画家的心和中国画家的画,也只能是天地之念。面对浑沌和苍茫的天地,保持纯真、深情,永远不安和腼腆地怀着天地之念,这样的画家才是画家,这样的画家画出来的画才是画。1996年,夏蕙瑛去深圳洪湖花园画荷花。在湖心的一个小岛上,她一个人画了一个花季。从荷花的来临,画到了荷花的归去。猛然间,她画出了《秋荣》和《红正盛》。尤其是《红正盛》,在她具有里程碑意义。这是一幅怎样的画啊!这是一幅怎样的荷花啊!浩然地来,粲然地去。夏蕙瑛把心给了天地间迎风起偃的荷花,夏蕙瑛把自己看成了天地间迎风起偃的荷花。天地之念,就是画!这里有画家的心,有绘画的根。天地之念,表明中国画不是一个筐,也不是一个“艺”字。中国画是一个矿,还是一个“意”字。筐是一种小气的规矩和范围,矿是取之不尽的过去和未来。“艺”是术的升华,“意”是心的托付。每个人都是以一种自己惬意的方式活在世界上。画家是以画画表达自己怎样在世上活着。夏蕙瑛把心托付给了画画,才觉得心是她的画,才觉得她是真正惬意地活着。

  十年后,她画出了《赛龙舟》。温州龙舟赛历来激情迸发,经常出现宗族间争胜开打的场面。2006年,温州龙舟赛再次开禁,夏蕙瑛在乐清白象镇观看龙舟大赛,画出了属于她的《赛龙舟》,画面上不见人影,只见水纹如云,只见奋勇的桨,洋溢在水天中间,所有的人的欢呼和浪的喧闹,因此都出现了。今天,她的作品《佳节》系列、《刘关张》系列和《青田村落》系列惊动了绘画界。

  她读到一篇题为《风雨天一阁》的文章,眼前浮现的是一把沧桑老去的锁。她想知道,天一阁的这把锁到底锁住了什么?她感觉自己的画笔,可以打开这把锁。她去了天一阁。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伟大来处啊?那么多的纷纷扰扰的前尘往事,把她团团围住。回来画了几十稿,可惜都是她心目外的天一阁。之后一年里,她渐渐发现,她的心跌落在了天一阁,她要找回她的心。后来她在天一阁创始人范钦塑像前,一个人站了很久,然后又画了几十稿。蓦然发觉,布满内心的悲怆和神圣,和原本的中国画一样,其实都是水墨的。王国维说,学问的第三个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现在的这幅水墨《风雨天一阁》,起始不是精心创作,只是一个很随意的草稿。把它贴在了墙上,才发觉它就是心目中的“风雨天一阁”了。在评论程十发的时候,我曾经说,程十发是文人画最后的光辉。说这话时的内心感觉是:作为中国画的文学品性,在二十世纪过去的时候,已经黯然无存了。之后听到吴冠中的“我误丹青”的真诚自责,这种感觉就更见苦痛了。现在读了夏蕙瑛《风雨天一阁》,是不是感觉到了一些安慰呢?应该是的。绘画是否可以像文学那样安置天地之念?可能只有夏蕙瑛提出了这个问题,可能也只有夏蕙瑛努力以肯定的结论回答着这个问题。

  共和国的绘画史,到今天,大致经历了四代人。第一代是经历了二十世纪上半叶的那一批伟大的画家,譬如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刘海粟、傅抱石、林风眠、潘天寿,他们把中国绘画领进了现代中国。第二代是共和国成立之后出现的一批大画家,譬如陆俨少、石鲁、吴冠中、靳尚谊、程十发,方增先,他们经历了共和国的前三十年的风雨洗礼,坚持着中国绘画的伟大梦想。第三代是共和国后三十年中的绘画精英,譬如陈逸飞、陈丹青、丁绍光、石虎、张桂铭。共和国庆祝了六十周年华诞,共和国第四代绘画代表,呼之欲出。在这中间,夏蕙瑛应该是率先冒出来的一个。同代画家中,几乎没人具有夏蕙瑛那样的与生俱来的绘画梦想和堪称传奇的人生机遇,几乎没人具有夏蕙瑛那样的特立独行的创作道路和从不停息的前进步伐。

  今年5月,在上海开幕的世界博览会,凤冠一样迷人的中国馆里陈列着夏蕙瑛的《城市色彩》组画:《贺岁》、《派礼》、《白领》、《红妆》、《走秀》、《游园》、《相约》、《汇灯》、《赛舟》和《看海》等十幅作品,标志着现代中国第四代画家,已经绚烂和尊严地站立在了世界的面前。三十年前,夏蕙瑛第一次拿起画笔,她才七岁。三十年过去了,在中国画坛曾经的偶然,已经成就一个必然。夏蕙瑛必然是一个奇迹,一个许多年后可以由她想念曾经的伟大时代的奇迹,一个长久感动中国人内心的奇迹,一个偶然出现又必然流传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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